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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红玉
那晚,梦见爷爷奶奶住在一个低矮的泥房子里,里面又阴冷又潮湿,我说: 咱不住这里了,跟我住楼去。 醒来一阵难过。
奶奶没有住过楼房,她在世的时候,肇源县城里没有居民楼。爷爷虽然住上了楼房,但是他跟着我大伯一家搬进楼房就病倒了,刚强了一辈子的他,倒下就再也没起来,他是被抬着下楼的。
奶奶白胖,爷爷黑瘦。白胖的奶奶生就了一副弥勒佛的模样,因为太胖,行动不便,每天早晨,都是爷爷亲手帮奶奶穿衣服,系扣子,帮奶奶打洗脸水,帮奶奶梳头。爷爷用木梳沾着温水,把奶奶花白的头发梳得顺顺溜溜,然后在后脑勺上挽个标准的髻儿,动作麻利而轻柔。
爷爷奶奶晚年时和大伯一起 生活 。冬季里,每天早晨三点,爷爷就从土炕上爬起来,把炉火点燃,待大家纷纷起床时,屋子里已经温暖如春了。
吃过早饭,爷爷就穿戴齐整,准时去剧场看戏,爷爷前面一走,奶奶就在后面叨叨: 这老头儿又去上班儿了。 然后胖胖的奶奶就侧卧在土炕上睡觉。中午,爷爷准时从剧场 下班 回来,午饭后睡一小觉,然后还是准时去看戏,奶奶又叨叨: 上午一个班儿,下午一个班儿。 然后胖胖的奶奶继续侧卧着睡觉,胖胖的肚子形成了一面小小的山坡,我有时候会用奶奶的肚子当枕头。
晚上,爷爷准时 下班 回来,吃过晚饭,爷爷便陪奶奶玩牌,一副黑色的木制天九牌因把玩了多年而变得圆滑润泽,有时爷爷故意逗着奶奶耍耍赖,奶奶一旦识破,那是肯定不依不饶,由于奶奶听力不好,说话的声音就变得很大,爷爷为了让奶奶听见自己的话,也大着嗓门喊着说话。这时候,大家便紧张地跑进爷爷奶奶的房间,却看见老两口都笑得前仰后合。爷爷奶奶从不吵架,虽然爷爷性子有些急躁,但在温柔的奶奶面前,他竟没有一点儿脾气。
爷爷是个老戏迷,看戏是他的主业,寒来暑往,风雨不误。他侍弄了一辈子庄稼,勤劳了一辈子,晚年进了县城,也一日不愿清闲。记得八十几岁的爷爷每次到我爸爸妈妈家,还都要先抱起大扫帚扫一圈院子,然后才肯进屋。爷爷一辈子不打针,不吃药,也不生病。
奶奶表面上看着白白胖胖,菩萨一样的慈祥,可是,身子却很虚弱。她的虚弱表现在她的嗜睡上,当时,我们谁也不明白这是病,也没有想过带她去医院做检查,只是单纯地认为胖人就是爱睡觉。奶奶就这样睡起来没完没了,越睡越胖,越胖越睡。
奶奶喜欢喝点小酒,爷爷滴酒不沾,但他从不反对奶奶喝酒,奶奶喜欢吃肉,爷爷就把各种肉都夹到奶奶的碗里,自己有点菜汤就能吃完一顿饭。两个古稀老人,白天,一个忙着看戏,一个忙着睡觉,晚上,一起打打牌,逗逗闷子,典型的一个和谐小社会。
和谐的小日子就这样风平浪静地有条不紊地运行着,转眼,堂哥、堂姐、我哥和我都有了自己的小日子,马上就轮到堂妹出嫁了。
堂妹结婚的日子,喜气洋洋。早晨起来,奶奶把堂妹叫到身边,摘下了自己的银耳坠,说: 趁着我还活着,给你戴上,省得我死了你就不敢戴了。 大家都知道奶奶爱开玩笑,也没在意,可谁料,一语成谶!早饭时奶奶刚喝完一盅小酒,听见旁边有人在开玩笑,爱笑的奶奶突然一乐,倒在了炕上 奶奶在医院里昏迷了六天,走时连一句话都没留下。
习惯了给奶奶做饭、洗衣、穿衣服、系扣子、洗脸、梳头的爷爷,耳朵突然间就失聪了。从此,爷爷不再去看戏,也没再摸过那副牌。身体硬朗的爷爷,再也没有了精气神儿。
奶奶走后半年,我回爸妈家,恰巧爷爷也在,有着轻度帕金森综合症的爷爷晃悠着脑袋看着我乐,继而眼里淌出浑浊的泪水,爷爷说: 你太像你奶奶年轻的时候了! 我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我乘坐火车回大庆,爷爷一定要到火车站送我,遇到一个老友,那老友问: 这是你孙女啊? 爷爷自豪地回答: 是啊,你看她像不像我老伴年轻的时候啊! 火车马上就进站了,爷爷坐在站台边上,迟迟不想起来,我第一次感觉到他的老态。火车徐徐开动了,透过车窗,我看见爷爷踉跄着脚步,背着手驼着背跟着火车走。
那时,我还不能完全理解爷爷的孤独,我以为身边有一群孝顺的儿女们照顾着,就是老人的福分,我甚至觉得,爷爷只要衣食无忧就能安度晚年。可是,我没有想到,自从奶奶离去,爷爷的内心世界里,竟是坍塌了四面墙。爷爷就这样在儿女们眼中的 幸福 里,孤独地生活了十年。
爷爷说,他从哪儿来,还回哪儿去。我们把爷爷奶奶的骨灰合葬在新站西北方向的一片林地里,这里是爷爷奶奶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他们活着时,简简单单,住的是平房,走了以后也只是一座土坟,一块石碑,还是简简单单。
爷爷走后不久,故宫博物院派人来寻找八王爷爱新觉罗.胤禩的后代,找到了我的两个伯父和我的 父亲 ,哥三个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身世,继而明白了关于黄带子王的传说不是传说,明白了为什么家中会有皇室的用品。而我爷和我奶,一个不知道自己姓爱新觉罗,一个不知道自己嫁给了皇亲国戚。
王红玉,1966年生于黑龙江省肇源县新站镇,现就职于大庆市第三十六中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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