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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一去世， 父亲 成了鳏夫。他和母亲煎熬一生，生养了我们兄妹八人，老了却是一个人过日子。哥哥姐姐五人已成家，独立门户，我专科学校毕业在乡镇中学教书，两个初中毕业的妹妹去了城里打工。
乡下的日子穷过，老了的父亲很孤独。哥姐忙着立家养孩子，很少顾及父亲；我和两个妹妹也只是在春节回家与父亲团聚。父亲很知趣，从不念叨儿女们不尽孝心，也不主动找哪个儿女求慰籍照顾。他自己在屋后的山坡坡开垦了一块菜地，精心侍弄瓜呀果的，除了自己吃，就三日一次拿到离家五里的集墟上买，换了自己要的大米、香烟、小酒。父亲经常对邻里乡亲说，多子多福只是好听啊！他和母亲拉扯哥姐五人成家成人，功德完满没有遗憾，对我和两个妹妹常感内疚，说能活着看见三个小的成家立业就大贵大福了。每至春节，父亲能欣慰一段日子：我把学校的春节福利猪肉、鸡鸭、大米、水果等一大堆捎回家，两个妹妹也能从城里带回一些罐头果酱之类。按照乡下的规矩，大年三十，父亲带了我和两妹妹去哥嫂家喝酒吃饭，然后全家人坐一起，在新年爆竹燃响之前清理结算哥姐们给的赡养费。哥姐们按长幼次序，逐个清算已给的、尚欠的、各人应给的总数。每当这时，父亲总是 心情 沉重，眼光浑浊，小小的声音说： 算了吧，粮食我自己能够买，零花钱小六子会给，过年的物品也由你们的弟妹三人备齐，不差什么！ 父亲的这句话往往成了哥嫂们的下滑梯，他们竟然真的就不给父亲了，还反复向父亲叮嘱：爸呀，既然你吃穿不缺，我们欠的和该给的就暂存我们这，等你生个病或百年时花钱刚好排上用场。父亲听着极难受，哽咽着细语： 要得！要得！
父亲生得矮小、黝黑，但刚强坚毅、富有爱心，在老家山沟沟里有一点名气。孤儿出身的父亲，吃百家饭长大，穷得居无片瓦、穿无良衫，很幸迎地遇见了母亲，成了家借居一隅。母亲鼓动父亲学了 裁缝 手艺，因活儿好，心地善，合作社时期成了乡里裁缝厂的负责人。父亲带领母亲，靠着 裁缝 手艺走村串户，拉扯大八个儿女。先是劳心劳力做了两间土坯房，解决了一家人的住所，后是帮着大哥、二哥娶了媳妇，张罗两个姐姐出嫁。改革开放之初，分田到户联产承包，乡里的裁缝厂跨了，父亲拿了一次性退休金回家，却全部用在翻新做瓦房、帮三哥娶媳妇。父亲和母亲很爱自己的孩子，自己忍饥挨饿多少回，却未能让一个儿女挨饿受苦。失去母亲后的父亲，年岁大了，赚钱少了，对粮食物品非常珍惜。为倒掉剩余的饭菜，两个妹妹挨过父亲不少打骂。父亲一人过日子，生火做饭都预先计量好，不多烧一块煤，不多煮一粒米。偶尔有剩余，也是留下餐留后一天，噬食过期变质的饭菜无数次。有时碗筷边沿粘着的饭粒，父亲都用手指抹进嘴里，看得我和两妹妹气愤不已、厌倦不止。可如今，哥哥姐姐们每年每家给父亲二百四十元的赡养费都兑现不了，怎不气愤？我怒怒地责怪父亲，太不应该默认哥哥们的说法和做法。父亲不以为然，慈爱说： 他们养家带儿不易，不添加他们负担了！ 春节年年过，账目年年算，父亲年年在哥嫂家有存钱。我理解不了父亲，埋怨多了，父亲就说： 我晓得，我晓得！
前两年父亲还一年养一头猪，春节时宰杀，腌制一部分、熬成猪油一部分、现吃一部分，余下的就分送给哥嫂、姐姐们几家，算是给孙儿辈们的压岁钱。哥嫂姐们吃得欢欣，都厚着脸皮说父亲小日子过得可以，哪要他们操心。人老了，哪能不让人操心？只是父亲有事或身体不适不找他们罢了。有一次我偶尔回家，看见父亲养猪弄得家里臭味熏天。猪圈猪粪不及清理，猪都吃住在厨房。猪臊和父亲的饭菜连着灶台并放，引得苍蝇群飞。而父亲，衣衫土黑，脸色灰暗，颤颤的双手驱使、哄动不了那佰几十斤重的生猪 ，真是 一地鸡毛，人猪同款 ！自己人都照顾不了，还能照顾佰几十重的猪。我气得嗷嗷痛斥父亲，不让其圈养生猪。如此 生活 环境，父亲能不生病？一般的感冒咳嗽，父亲去村医疗所买药，甚至胃痛，父亲也不告诉任何人，自己问村里的赤脚医生买点止痛的药吃了了事。有次父亲胃病复发，痛得眼睛圆睁，青筋暴出，不得已跑到学校找我，说是想去城里看病。
我赶紧请假准备陪着父亲去市里医院。父亲坚决不同意，说不能耽误我工作，自己能去。我拿出500元钱，父亲仅要了200元，说我的工资得自己积攥着娶老婆，他治病要花钱可问二哥要（二哥全家已去城里做生意）。 你二哥还欠好几年的钱呢！你二哥还欠好几年的钱呢！ 父亲反复说着，不肯再多拿我一分。看着父亲猥琐地挤在破旧的班车一隅拼命向窗外招手，我的视线一片模糊。
再见到父亲，是放寒假回家。父亲很激动，蠕蠕的话语没说几句就老泪纵横，脸涨得沟壑分明，似乎受了极大委屈。原来在城里打工的大妹妹两个多月未与家人联系，失踪不见了。父亲催着在家的老大、老三去城里打听，他俩未答应；寄信给城里做生意的二哥也没回音。眼看春节临近，人却杳无音讯。父亲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若大妹妹走失或被拐骗了，父亲觉得自己太无能，对不起九泉之下的母亲。但父亲又有点私心，不想让我知道，怕我去找寻大妹妹有什么闪失。父亲如风箱里的老鼠，逼仄，气愤，一筹莫展。我安慰了父亲，告知他会尽力将大妹妹找回家。父亲更急了，千叮万嘱只要我去城里找老二，催二哥去寻找大妹妹。腊月二十七日，我分别找了大哥、三哥，告慰父亲去了城里。临行，父亲铁锭般拉住我，目光坚定，决断地说： 催你二哥去找，你要回来过年！ 生活总折磨人，得到总那么困难。父亲矮猥琐、懦弱，但回味父亲的话语，迎着他坚毅的目光，我觉得父亲高大、伟岸。大哥、三哥不挪脚步去寻找大妹妹，理由很简单：人是二哥丢失的，二哥必须负责任把人找回来。二哥终究也没出去寻找大妹妹，理由也很简单：过春节了，餐饮生意火爆，脱不开身。再说，出去找人，他一家人春节怎办？这时，我更多地理解了父亲为什么会懦弱，父亲是有大爱的人！我决意不让父亲伤心。在寄出口信到家后，我独自一人踏上寻亲路途。我昼夜查询大妹妹务工的每一个工地，征询大妹妹打工接触的人员，联系了三家当地派出所。苍天不负有心人，三天时间就找到了大妹妹的去向 江西上饶市一个偏远的小山村。大妹妹的确被骗去当人家的媳妇，每日锁在屋子里，三、五个人轮换跟踪、劝说、威胁。我与拐骗的家人斗智斗勇，寻着一丝机会，把大妹妹拉扯到了当地镇人民政府。人证物证和简单的案情面前，镇政府领导和同志们给了极大地帮助和支持。经当地镇政府的协调、政策宣讲，在法律威严下，那户人家同意在支付一月余的食宿费用560元后放人。大妹妹安全地留在镇政府，我火速电报电话给父亲和老家派出所，请家人带好钱和亲属关系证明迎接大妹妹回家。
大年除夕下午，大哥、二哥、三哥带着我和大妹妹下了火车，早已等候的父亲激动得满眼泪滴。他踉踉跄跄扑向我，抱住我和大妹妹周身看个遍，老脸上的沟沟壑壑尽情舒展。这年的除夕之夜在城里二哥家租住的屋子里度过，二嫂做了满满一桌丰盛的菜肴，父亲正襟危坐于桌子正中，如一位威严的法官，我们八兄妹分列两边。悲喜交集，大家尽量不提及尴尬往事，闷头吃着酒菜，草草结束气氛独特的年夜饭。该清理结算赡养费了，哥嫂几个围坐着商量一番后，忐忑地对父亲说： 爸，你拿出了解救大妹妹的560元，今年的赡养费
啪、啪、啪 不容哥嫂们把话说完，父亲突然将桌子敲得巨响，两眼倏地涨红，额上青筋突起。他用了平生最大的嗓门说： 不孝子孙，都给我跪下！ 父亲指着哥嫂姐们，双手颤颤： 赡养费你们欠着，我没问；上医院看病花钱，我没催；要钱解救自己的妹妹，凭着老脸问别人借。你们良心都喂狗了吗？ 父亲顾不了急切辩解的哥嫂们，用力掀翻身旁的桌子，碗碟哗啦一声摔得粉碎。他怒发冲冠，鞋袜不脱，又跳上床榻，翻箱倒柜，拿了自己带来的雨伞对着哥嫂姐们噼啪一阵敲打 。哥嫂姐们个个满脸猪肝色，面面相觑，像一群犯错悔改的小学生。父亲打骂不动了，孤瘦地停坐在屋子中央，呜呜地大哭起来，伤心、委屈、愤怒随着泪水汹涌而出 。满屋子的人都噙了眼泪，重又围住父亲。大哥代表哥嫂姐们哽咽着说： 爸，我们错了，我们接受你的打骂！刚才话没说完，今年的赡养费把解救妹妹的560元一并算进去平摊给你。从今以后，我们会学会做儿子、哥哥、父亲，学会做人，照顾弟妹们长大成家！
【作者简介】：张水平，笔名：春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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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1:4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