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芝冈日记选录（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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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二年（北京）
四月十二日
彭贻孙翼仲，著有《五十年历史》，为自述之作，附《戍程载笔》，纪遣戍新疆行程，云涿州十五里忠义店，为张桓侯（张飞）故里，道右有桓侯古井碑，知州佟国翼撰文，儒学董秉衡书。碑文大略云：“侯不遇时，屠贩为业，置余肉于井，掩以巨石，有人启石者，肉不取值。关壮缪（关羽）过此启石，侯异之，二人赌力，先主（刘备）见之，为解纷，三人遂结为异姓兄弟。”道左有桓侯祠，久已失修。村外有汉张桓侯故里碑。按绍兴高腔开场戏演此故事，乃出于本地传说。（页边记：《桃园结义》戏曲本事。）
又曰：五里隘口镇，入闻喜界，有曲沃南界碑，再南有闻喜界碑。过梨园村，阁门题礼元街，唐太平乐府教坊故地，茅屋数椽而已。
又曰：安邑常平村为关壮缪故里，与解州接壤，计程九十里。
四月十四日
明有三司官，为都司、布政司、按察司，所谓都、布、按三司是也。巡按监察察御史，不在三司官内。《大审》剧以巡按配布、按为三司。（页边记：《三司大审》）
明武职兼侯伯者如广西总兵官安远侯、甘肃总兵官宁远伯、云南总兵官定西伯、陕西总兵官会宁伯等。故樊梨花有威灵侯之爵位，明制也。又明初有前后左右中五军都督府，故薛平贵有后军都督府改为先行官之语，亦明制也。
田老太太下午来，云虎臣（田老太太之胞弟）来函，黄嘉惠已枪决。
五月三日
江西广信府上饶等县，地连广建浙江银场，为私采必由之地。上饶为弋腔根据地，由上饶人浙为弋腔戏之一可见。
第一次听郭兰英唱陕北民歌，有标题为“民间音乐”者，其第三曲为“炊喜曲”，取“大补缸”之曲与“耍苟利子”合而为一。戏曲学院之舞蹈，基本动作表演则简单而不甚成熟。旧戏动作从生活中来，今取其形象之美而舍其生活含义，从美的立场作抽象之整理，乃并其表情之作用而失之，其立场甚可议也。其它如“淮河舞”，虽较佳而失之粗糙。至“民族大团结舞”则失之杂糅，而功夫复有欠也。又旧戏歌舞并行，今取其舞而遗其歌，不重其相辅之特点，亦是一失。既遗其表情，复遗其咏歌，欲内含之不简单，得乎？
五月五日
杜颖陶兄云：“旧剧以卷名者如《牧羊卷》，盖从《宝卷》（一种曲艺形式，多为佛教故事和劝世经文）而来。以图名者如《汴梁图》、《八义图》、《双狮图》，盖从说书而来。说书必张图，如《断臂说书》之王佐对图讲说。听说书者不称听众，而以看官称之。”予谓“三国”用影人，乃图之进展为活动之形象。再进则以人代图，如《张协状元》之戏剧形式。
五月十九日
“魏珠传旨：尔等向所司者昆弋竹丝，各有执掌，岂可一日少闲。况食厚赐，家给人足，非掌天恩，无以可报。昆山腔当勉，声依咏，律和声，察板眼，明出调，分南北宫商，不相混乱，丝竹与曲律相合而为一家，手足与举止睛转而成自然，可称梨园之美，何如也。又弋阳家传，其来久矣。白唐《霓裳》欠传之后，惟元人百种（指元杂剧），世所共喜。渐至有明，有院本、北调，不下数十种。今皆废弃不问，只剩弋腔而已。近来弋阳，亦被外边俗曲乱道，所存十中无一、二矣。独大内（皇宫内廷）因旧教习口传心授，故未失真。尔等益加温习，朝夕诵读，细察平上去入，因字而得腔，因腔而得理”。
上录见故宫博物院出版之《掌故丛编》第二辑《圣祖谕旨》二。谓弋腔为院本、北调仅存之一种，乃清初之说。或满人好之，取此说以白重耳。近为“外边俗曲乱道，惟大内未失真”，则大内所传为刘廷玑所称之“旧弋阳腔”，非民间“弋腔”。“因字而得腔，因腔而得理”，则当时弋腔“不寻宫数调”可知也。
《圣祖谕旨》二又云：“《西游记》原有两三本，甚是俗气。近日海清觅人收拾，已有八本，皆系各旧本内套的曲子，也不甚好。尔都改去，共成十本，赶九月内全进呈”。
《升平宝筏》为乾隆初张文敏等进呈院本，曲文为文敏亲制。但宫中《西游记》本，康熙时原有八本，且经修改为十本，乾隆初乃再作一次改订也。
午后，文化部人民法庭开庭，前往参观。五时，往北京剧场看《锄奸记》。
五月二十一日
午前，与文蕖姊妹往大众剧场观《新闹天宫》排演，从八时至午后一时始毕。
五月二十三日
今日学习，对《新闹天宫》作批评：
主题方面：孙悟空强调子孙享受，因而为所欲为，只看子孙与天宫统治者间有矛盾，但花果山不代表新群众（杜）。神话变为人话，减低了神话气氛，如作为寓言，也掌握不住。孙悟空的个性是活泼天真，无时不动，如使他安静一时，须有魔术。孙空的官派和睡眠，必须交待原因（王）。孙悟空的优点是反抗性，缺点是英雄主义，应当批判处理。孙的特点是独断独行，想到即做，但因为要联系政治，便有了孙的群众，如牛魔王、蛟魔王、铁扇公主等。而且替孙安置耳目头脑，加一个六耳猕猴，使孙走群众路线。于是孙失去了主动性和冒险性，且发展了神话本身的反历史性（黄）。
故事处理：让《安天会》捆着不敢动（杜）。已经是很大胆，但还不够大胆，收获是玉皇的一顶帽子，是一种阿Q的胜利。但将玉帝、（李）老君、如来佛都杀了，这却很难通过（黄）。加入故事的手法欠妥，很多是收听的，如猕猴戏安乐司是硬贴《三叉口》、《五人义》；孙出八卦炉后戏耍老君，是硬贴《春香闹学》；天宫舞姬用红拂是硬贴《红拂传》（杜）。有重复的场子，如六耳猕猴戏安乐司与孙悟空戏李老君；托塔天王观阵与玉皇、老君、如来佛观阵（杜）。故事无交代，如猕猴戏安乐司，以前的觉察、以后的处置都不明显；蛟魔王挨一场打全无下文；玉皇逃出天宫时，王母下落不明（杜）。场子松懈冗长，老君、（张）天师、太白金星持剑人丹房一类场子，以及孙悟空搅乱蟠桃会后不能适可而止之类都是（杜）。打法不结合剧情，近似海派。前后两场开打重复，前场当重武打，后场当重架子（杜）。吃屎吃尿是丑恶的舞台形象。孙悟空骂如来“断了淫欲生不出和尚”，出语村俗浅薄。孙悟空说他被狗咬了，也是庸俗科诨。减退了神话戏的美和减低了它的成分（黄）。不能自圆其说。第二场长庚（太白金星）见孙悟空连称大圣，当时孙尚无大圣名号。又如小猿都不能说话，但报信小猴说“长庚到了”（王）。李老君戴莲花冠，敲木鱼念经，非释非道。巨灵神带甲参与蟠桃会，不成体统。李老君唱唢呐调，忽然狂喜，不合老君身份。玉皇平天冠后加凤兜，如来佛留胡子都不合理（杜）。罗汉拿九环刀如响马僧（王）。猕猴如赵云，孙悟空如刘备，是硬贴《龙凤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