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他的大脑里踩刹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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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容忍的磨蹭
小雨今年11岁，是珠海市香洲区的一名小学五年级男生，因为有顽固的磨蹭恶习，在妈妈苗女士的带领下找到我咨询。
单独交流时，苗女士告诉我，小雨本来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可爱男孩，不仅学习成绩好，而且勤快，每天放学以后都帮妈妈做家务，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半年前忽然变得抑郁起来，成天没精打采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而且变得越来越磨蹭。“我猜，现在的小孩都有学习压力，小雨到了五年级，作业明显比以前多，熬夜赶作业是常有的事，或许产生了厌学情绪。于是，我想办法给他减压，周末带他短途旅行，但似乎没什么用。”苗女士说，“最让我受不了的是他的磨蹭，而且，不管我催促还是惩罚，他都不在乎，没有一点配合的意思，好像有人在他的大脑里踩刹车。我感觉，事情不是磨蹭那么简单，他一定是得了什么心理疾病。”
“先别忙着下结论，”我说，“说说看，小雨都怎么磨蹭？”
“哎呀，出个门儿难死了！”苗女士大倒苦水，“穿衣服反复挑选，在镜子前试来试去，好不容易穿戴好了，出门一刹那又反悔了，全部脱掉重来！您看，这哪里像一个男孩子？那一刻，我总有崩溃的感觉。而且，我感觉他挑选衣服的标准很特别，似乎不是为了好看，但什么标准我不清楚。在家里的时候，他也非常磨蹭。比如上厕所，没有半个小时他是不会出来的。再比如饭前洗手，他也一丝不苟，双手仔细地打上香皂，然后不厌其烦地搓洗，比我都讲究。对了，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每天早上起床，我这边像打仗一样忙碌，他那边慢条斯理地磨蹭，差不多每天都迟到！您看，这日子怎么过？”
我警觉地问：“您一个人带孩子吗？孩子的爸爸呢？”
苗女士不悦，不情愿地说：“我半年前离婚了，小雨随我生活。”
我问：“半年前？跟小雨出现行为异常差不多同时吧？”
苗女士愣了一下，然后夸张地释然，说：“不会的，小雨最讨厌他爸爸，我们娘儿俩生活倒也清静。离婚前，我跟小雨的爸爸有约定，一切以不影响小雨的生活为原则。说白了，小雨的生活唯一的变化是家里少了一个整天找他麻烦的大人。”
我问：“以前爸爸经常找小雨的麻烦吗？”
“您为什么总提那个讨厌的男人？”苗女士不耐烦起来，“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我和小雨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说：“抱歉，我不是在探听您的私生活，我是在寻找小雨行为异常的原因。”
苗女士脸红了红，十分配合地说：“我前夫对小雨不好，经常打骂小雨。这是我离婚的原因之一。”
我问：“爸爸为什么不喜欢小雨？”
苗女士笑了笑，用嘲笑的口吻说：“那是一个奇葩男人，居然怀疑小雨不是他的骨血，逼着我同意他和小雨去做亲子鉴定。我非常生气！凭什么这样怀疑我？但做就做吧，好歹还我清白。鉴定结果自然证明他和小雨是亲生父子。但事情还没完，前夫居然不接受，说我在鉴定部门有熟人，鉴定是暗箱操作的结果。闹来闹去，婚姻就走到了尽头。”
我问：“小雨的爸爸有没有看过心理医生？”
苗女士说：“或许他应该看精神科医生，简直是疯子！”
何为强迫性迟缓
我带小雨做了卡特尔16种人格因素测验（16PF）和明尼苏达多项人格测验（MMPI），结合面对面交流观察，我诊断小雨患有中度强迫性迟缓。
“强迫性迟缓？是强迫症吗？”苗女士紧张地问。
“是的。”我如实相告，“强迫症的全称是强迫性神经症，是一种神经官能症，是以反复出现强迫观念和强迫行为为基本特征的一类神经症性障碍。强迫观念包括强迫思想、强迫意向、强迫情绪等，强迫行为包括强迫洗涤、强迫检查、强迫计数、强迫仪式动作、强迫行为迟缓等。强迫性迟缓是小雨最突出的强迫行为，但不是唯一的强迫行为。”
“没错！”苗女士突然想起了什么，“小雨特别喜欢计数。我带他乘公交车，他出门前用手机搜索站点，看需要做几站。路上，他不看站名，只数过了几站，如果哪一站没停，小雨就特别烦躁，好像数字错了就不知道在哪儿下车似的。”
我说：“对，这就是强迫性计数的典型特征。加上小雨有强迫洗涤、强迫行为迟缓等症状，我认为小雨应该尽早接受治疗，否则情况会越来越严重。”
苗女士默默地流泪，强打精神问：“您认为小雨患强迫症的原因是什么？和父母离婚有关系吗？”
我告诉苗女士，对于强迫症的成因，目前医学界尚无明确的结论，但可以肯定有以下几个致病因素：
第一，遗传因素。国内外的研究都证实，强迫症患者的父母中有约5%～7%的人患有强迫症，该比例远远高于普通人群。另外，由于人格特征主要受遗传的影响，而人格特征又在强迫症的发病中起一定作用，所以也提示强迫症与遗传有关。临床统计的结果是，约2/3的强迫症患者在发病前表现出强迫性人格。强迫性人格的特征是，胆小怕事，谨小慎微，优柔寡断，严肃古板，办事井井有条，力求一丝不苟，注重细节，酷爱清洁，等等。患者的这些强迫性人格往往与父母中的一方或双方有相似之处。
“这样看来，小雨的爸爸有可能也是强迫症患者！”苗女士惊呼，“他的个性中有许多您刚才说的强迫性人格特征。比如，他洗好的内裤要装在塑料袋里，他书架上的书严格按照图书馆的检索次序排列，如果我和小雨放错了他就会发脾气。这些，属于强迫性人格特征吧？”
我反问：“您从来没有怀疑过这是病态吗？”
苗女士说：“我经常骂他‘有病’，却从来没有想过陪他看心理医生。”
第二，家庭、社会心理因素。精神分析学派认为，强迫症是强迫性人格的进一步发展。行为学家则认为，强迫症的产生是由于刺激出现过多导致焦虑，使中枢神经系统兴奋和抑制失调，从而导致异常习惯的形成。小雨正处于发育期，生理发育迅速，在与竞争激烈的社会交往中出现的不适应现象，有可能引起强迫症状的产生。学习紧张，父母离婚有可能使他长期紧张不安，最后誘发强迫症的出现。
我特别指出：“小雨被迫做亲子鉴定，有可能对他产生强烈刺激。在他看来，亲子鉴定的结果有可能是自己被抛弃，至少是不被爸爸接受，那么他将失去安全感和归属感。”
苗女士说：“其实这半年，我和小雨过得都不开心。有时候小雨会问我他爸爸的情况，我总是骂他‘贱’，多管闲事。现在想想真对不起孩子。家里没有成年男人，恐怕小雨像我一样没有安全感吧？”
我说：“父母离婚，尤其是因为自己的血缘问题而离婚，有可能使小雨产生自卑心理，积极做事的内在动力减弱，于是出现行为迟缓症状。”
增强信心是关键
对于儿童强迫症，目前治疗方法很多，如药物治疗、行为治疗、矫正方法治疗、家庭治疗等。鉴于小雨年龄小、症状不是特别严重等具体情况，我和苗女士商定，暂不采用药物治疗方法，仅以家庭治疗和行为治疗先行探索，然后根据情况决定下面的治疗方案。
所谓家庭治疗，是由家庭成员参与的综合治疗方法，目的是协调家庭各成员间的人际关系。家庭治疗通过交流、扮演角色、建立联盟、达到认同等方式，运用家庭各成员之间的个性、行为模式相互影响、互为连锁的效应，改进家庭心理功能，促进家庭成员的心理健康。
鉴于小雨爸爸心理状况不明、情绪不稳定，家庭治疗仅限于母子关系。经过3次共6个小时的心理辅导，苗女士的焦虑大为缓解，她不再纠结痛苦的离婚经历，并且愿意纠正对小雨的不当养育方法，改善家庭气氛，对小雨的康复越来越有信心。小雨的偏激认知也得到了有效纠正，他不再认为自己对父母离婚负有责任，不再认为同学因为他父母离婚而瞧不起他。
行为治疗主要采取系统脱敏疗法。具体步骤是：首先，在一定的时间（比如一小时）和一定的空间（比如家里或咨询室）内，由监督者（比如苗女士或我）对小雨进行严密监控，当他有强迫思维或强迫动作时，就以交谈或邀请其参加某种活动的方法分散转移其注意力，以阻止强迫动作和思维的出现。如果小雨服从指令，抑制强迫动作和强迫思维，就给他一定的口头鼓励和物质奖励。其次，在同样的时间和空间内，在同样的监控下，故意向小雨释放足以引发强迫思维和强迫动作的刺激，比如给他看爸爸的照片、播放有家暴情节的电影片断等，同时用更具吸引力的邀请转移他的注意力。如果转移注意力有效，就在下一次训练时增强刺激的强度。随着刺激的不断升级，以及多次成功地转移注意力，小雨克服强迫思维和强迫动作的信心也不断增强。
5次共10小时的系统脱敏治疗，小雨表现良好，尽管情绪反应强烈，但经受住了一次又一次考验，顺利通关。可喜的是，在治疗的间隙，他的强迫性迟缓逐渐减轻，说明治疗取得了明显效果。苗女士的记录显示，小雨早上洗漱的时间由原来的40分钟缩短到5分钟，早餐时间从原来的30分钟缩短到10分钟，以至于苗女士不得不提醒小雨“慢点吃”“刷牙不得少于3分钟”。
学习压力也是诱发小雨强迫症的因素，必须予以重视。除了说服苗女士降低要求，多陪伴小雨外，我对小雨进行了十多次肌肉放松训练。小雨悟性很高，很快学会了。后来他告诉我，在家做作业时，两个科目之间他会做10分钟的肌肉放松训练，感觉学习效率提高了很多。
最后一次心理辅导，小雨因为考试没有来。和苗女士一起来的是一位目光躲闪的先生。苗女士说，他是小雨的爸爸。
【编輯：陈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