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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家乡的祖祖辈辈都管父亲喊“大(dà)”,俺也管父亲喊“大”,这是对父亲最亲切的称呼。俺大是牛是山是海……
49岁,俺大已不再年轻。曾经挺拔的背已被艰辛的日子压弯;曾经乌黑的头发,已被沧桑岁月染白;曾经英俊的脸庞,已被风霜雨雪冲出沟沟壑壑;唯独对儿子,痴心不改。
俺大坐在门槛上吸着价格最低的纸烟,不时猛烈地咳嗽几声。
“下个月得用多少钱”俺大问我。
“一百……二……”我嗫嚅着。本想要150元,可我开不了口。俺大好像看出了我的心事,给了我200元。
“家里就这点钱了,还是你大上个集卖麦的钱。现在小麦才三毛(角)多钱一斤,咱土坷垃里刨食的人挣一个钱不容易,你在学校里可得省着点花。”俺妈一旁叮咛我。
“看你咋说这些呢?孩子都这么大了,啥事不懂呀?”俺大高声责怪俺妈。
“在学校里可得吃饱,该花的钱就得花。要安安心心学习,别操家里心。供你上学的钱我还是能挣来的。”俺大话里充满着关爱和自信。
整地,育苗,掰杈,压蔓……汗水浇绿了瓜皮,心血润红瓜瓤。俺大辛辛苦苦侍弄了几个月的三亩西瓜终于可以收获了。
由于雨水太多,瓜结得少,也小。更让人伤心的是瓜贩子把瓜价一压再压--一斤才给八九分钱。俺大决定自己上街卖瓜。
装了满满一车瓜,俺大在前拉着。腰弯得似弓,车绳深深勒进肩膀里。我在后面帮着推。毒毒的日光刺一般扎在身上,来到一个陂坡前,俺大的腰更弓了,车绳绷得更紧了。就要爬上坡顶,突然,车绳断了,车了滑了下来,西瓜摔乱一地。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黑紫,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知所措地望着我,目光中充满了自责、无奈、沮丧。我的心猛地一颤。我忙扭过头,泪水和汗水一起流到了唇边,很咸,很咸……
正月初四,俺大背着行李走上了去南方打工的路。我默默跟在后边,送他到渡口。
“大,你啥时回来?”
“等你今年考上大学时。”俺大仍然头也不回地走着。天上飘着雪花。望着俺大苍老、单薄的背影,我一阵愧疚。没有文化也不会什么手艺,到了南方他能干什么呢?只是为了……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泪光中仿佛看见他背着脏兮兮的袋子,佝偻着背,在臭气冲天的垃圾场上寻觅着一个易拉罐壳或一片破铁皮……
河冰化了,河柳绿了,我又一次站在渡口,俺大苍老、单薄的背影又在我眼前晃动。
“大,我一定要考上大学!”我向着南方高声呼喊。
“……我一定要考上大学!”片刻,对面山一样陡峭的河岸送来相同的声音。
大,这声音你能听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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