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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咖啡
那一年，为了静心应付南师的复试，我在南京租了间房。
这是我在南京拥有的第一个独自的空间。
那间房很小，大约七八个平方，门是铁板蒙的，外面刷了层红色油漆。水泥刷的地面，有点潮湿，晴天也会有水珠渗出。因为这屋地势低，据说，解放前，这儿是依着明城墙建的防空洞。屋内只有一个窗子，朝南。窗下就是护城河，河边有株柳，约碗口粗细，绿影婀娜轻盈，一年三季，将细丝飘撒在窗前，撩着人意，惹着风。
那时，为了糊口，暂为家教，带了两个初中的学生，一家一月三百，一月就得了六百，钱不多， 自然 就得省着点花。早上馒头，中午和晚上都吃面条，除了交一百元的房租，每月竟还能节省一点钱来买书。
先是在夫子庙买些特价书，后来，在路边偶遇了一个旧书摊，我便成了常客。
某天下午，我在旧书摊买了一本《好逑传》，名教中人写的，绿色封面，却没了封底，也没了书脊。品相很差，毕竟才花了两元钱。一回到家，我便搬个凳子，坐在门前，裁纸写字，做封底，补书脊。正忙着，眼前忽然出现一双脚，尖尖的，高跟，吓得我一大跳。抬起头，是一个女子，约摸20来岁的年纪，烫着卷发，清秀而微黑，眼睛大而微陷，好奇地无所顾忌地看着我手中的裁纸刀。我低下头，挤着胶水，怕胶水粘脏了干净的页。静了会儿， 咯噔噔 ，脚步声远了，缀成了一小串逗号，然后，句号来了，吱嘎，关门的声音很轻。
她是我的新邻居。我的房间南北向，她的房间东西向，组成了一个7字。屋外，她的窗下，是我们公用的自来水池。
我一向是一个不善于交际的人。每次用水，如逢交错，便或匆匆用盆接水回屋，或默默站在一边等待。
也许，在她眼中我是一个怪人，而她却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有一天午后，她见着了我，忽然说： 你每天看的是什么书？能不能借给我一本看看。
我爱书，爱到了吝啬，更不喜欢把书借人。正在犹豫间，她却是个急性子，手随声到，已经拿走了我放在屋外椅子上的那本书。或许她把我的沉默当成了默许？幸好，刚到黄昏，她便把书还给了我： 你的书我看不懂，还给你，谢谢！ 依稀记得，那本书是郁达夫的 小说 集，第一篇是他的名作 《她是一个弱女子》。
自此，她便把我当成了她的熟人，隔三差五地给我送些吃的，送饼干，送水果。无论我怎么拒绝，她只是放下就走，说： 别嫌脏，都有包装的。你为什么那么省，常看到你吃面条，这哪行？ 我便羞愧起来，再不好意思拒绝，只是不知该如何回报。
因为是邻居，日子久了，便熟悉了彼此的作息。她每早都起得很晚，回来却有时迟有时晚。我便觉得很奇怪，有一天便随口问： 你在哪里上班？这么自由？ 她似乎有点意外，又笑着回我： 卖衣服呀，就在新街口，有空，去我的店里买几件，我算你便宜些。
她的房间和我似乎只隔一堵墙，从她那边经常传来男声。叽哩哇啦地聊，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她本来就是爱说话的人。有一晚，我见到了那个男人，高个子，穿了一条草绿色的裤子，弯着腰在水池边刷牙，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满嘴白泡泡。她打开了门，看到了我，似乎有点慌张，向我介绍： 这是我的男朋友，你有女朋友吗？有空约过来，一起打牌玩。
后来，我再次看到了她的男朋友，可是个头却缩了水，发型似乎也变了，只是匆匆地在门前探了个头，便关上了门。我便纳闷，是上次我看错了人，还是这次没看清？
有一天，天刚蒙蒙亮，我起床早了点，拿着毛巾去水池边洗脸，却看到一个民工模样的人正蹲在水池边抽烟，脚上趿拉着一双塑料拖鞋。我惊讶地看着他。他漠然地看着我。忽然门开了，她把他拉进屋去了。
此后的几天里，她见我时表情总是讪讪的，而我却渐渐地忘了这事了。一天，和一位同学聊天，聊着聊着，忽然谈起了这事，我便有点愤愤然： 这年头，世风时下，一个女孩子，这换男友的频率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她看着我，哭笑不得的样子：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还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吗？家里还有她送你的饼干水果吗，快扔了，脏不脏啊？
后来，她还会到我的门口，喊我出来，给我一些糕点或水果，可是，无论她怎么勉强，我却再也不收了，态度应该是更冷了。
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以后，便很少见到她，甚至很少听到她的说话声。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
有一夜，忽然听到有人在嚎啕大哭。哭声惊醒了我，是她在哭，哭了好久好久，我有点不耐烦，在她的哭声中又睡着了。
大约又过了两天，我突然发现我的邻居换了人。忍不住向房东问起了她，他笑起来坏坏的： 前天搬走了，干她这行的，租不长。
一晃，时光已过了20年，这事早忘了，或许我从未记着。只是昨晚散步，沿着护城河边走，遇到了那株柳，竟然已经合抱粗了。便忽然想起来她，她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了，我都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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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1:47: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