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昨天，我给一群十四五岁的孩子读诗：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孩子们兴奋又迷茫。我说：好美。孩子们说：好诗。我们再补上最后一句：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瞬间，大家都默默不语，教室的上空噼里啪啦，一片思想撞击的电光火石。
红莲白藕青荷叶，身兼儒释道的莲，它能诠释任何素净柔美，温婉祥和。四十岁的我，十四岁的孩子，仅靠几句诗，我们就从一池荷里获得愉悦欢喜。我相信，那盛放荷花的湖面定是仙乐飘飘。有一池荷，飞舞的蜻蜓，湖里跳动的青蛙，游动的鱼虾，都就有了着落和依附。它们一定能感触到异样的美。也许，它们要比我们更 开心 。曳尾于涂的乐，谁能不开心？何况荷盛开，夜未央，稻田正吐芬芳。
我问学生，关于荷的美，你们是从何时感知？一石激起千层浪。
凤鸣湖上碧云天，荷苞莲蓬一夜间。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棹江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
我们徜徉在自我认知的荷塘里。一瓣荷，一池荷，一句诗荷。这是一个沉默又平静的时刻。思想在缓缓流淌，在我们的意识河流里，采撷一朵夏荷。我就记起了南昌机场那个闷热的午后。
那天，偶遇到美艳绝伦的一池荷，它们生机勃勃，我此生都难忘。过后我思量，若不是老天垂怜，一定是我得了高人的福泽庇护。母亲曾说：我活了这么久，到今天才慢慢明白，天气变化都是天意。没有无缘无故的晴朗或骤雨，必定是老天为了成全某个人，某件事。当然，偶尔的坏天气也必有原因，是老天的刁难。母亲年近古稀，不打诳语。她的话，自有一番道理，我深以为然。此后我慢慢衡量，活着，顺其 自然 果然最好。我这一番铺垫，都是想表明，我遇见的那一池荷，是多么的难得和欣喜。
南昌的盛夏，四十度的高温天气，一切生物都在忍受炙烤和焖蒸，人都有莫名的恼火脾气。身上是黏答答的汗水，躲不过的艳阳更膨胀了人的戾气。只恨身无双翼不能飞九霄，不是说高处不胜寒吗？在心里，我更渴望西夏皇宫的冰窖，哪怕它只在金庸的 小说 里，回想一遍，于我也有望梅止渴之功效。果然，想冰天雪地时，我的眼前就出现了一池荷花。
二三亩的荷塘，却接天莲叶无穷碧。暑气在荷塘上空就消散了，每一顶荷叶都稳稳地接住了艳阳，偶尔几朵荷花抚慰着温热的风。底下脉脉的流水把这一切燥热静静带走。流水是好性子的母亲，容忍一切不公和怨气，展现在荷花池上是云淡风轻的恬美。
站在荷花池边，我就后悔了。像诗中言：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我不好意思道歉给海哥。他顶烈日帮我安排景德镇的行程，他带我赶路。可天不遂人愿，我看着去景德镇的车票作废，想象着未见的景德镇万般美，不可遏的失落了，转身就要去机场。荷花池只是临时的驿站，却不想，老天把最美留在这里。
在一切的美好面前，我就是个孩子，从来不想掩饰，也不矜持。我像一个生闷气的孩子得到了糖果，瞬间就开心无比，雀跃欢呼。
暮色里的荷是这样美。镶着金边的荷叶，衬着金色底子的荷苞，盛开的荷更不必说，每一朵荷都被太阳神的笔精致描画，荷塘里一派圣洁。暮色天空因盛开的荷嫣红一片，绯红的云朵略带娇羞。屋里一盏圆形灯罩明晃晃地印在玻璃门上，对着玻璃门拍屋外的荷花池，这盏灯就成了荷塘上空的云灯，这奇异景观真是天成！灯影和云天衣无缝，相得益彰水乳交融。我不吝溢美之词赞叹，词穷江郎才尽还是不尽兴，只能大喝一声：喝酒，喝酒！
江小白 下肚，没分辨酒滋味如何，就靠瓶子上的那段话下酒。没有完全自有的人，只有真正自在的心。好 句子 ，喝。有些事，看破容易，看淡很难。妙句子，喝。辣炒藕带鲜爽，喝。丝瓜毛豆清爽，喝。烧鱼香糯，喝。等到一大盆香辣炒鸭端上来，我已经喝成一朵荷花。陪我喝酒真是开心，毕竟我不胜酒力。可谁又知道，我是乐意醉成这样。一池荷这样突然的出现，我无以回报，且就把诚意拿出来，醉得心甘情愿。
醉了真好。醉眼惺忪的我看荷塘，朵朵都是 故事 。
一朵荷含苞。我知道它等天明，满天繁星都是嫁妆。今夜无眠，它将听风吟虫唱，看斗转星移。若在待嫁女子在娘家的最后一夜，总有许多心思话要说要藏。待及天亮，晨光里荷苞盛开，一切就是崭新的模样。
一朵荷盛开。我知道这是它最美时刻，这事全世界都要知道，所有见过的人都要驻足，这是对一朵荷花的尊重。明日，她将谢幕，生命的轨迹戛然而止，从此世间再无此荷。无论我再去哪里看荷花，终将不是它。花非花，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一朵莲蓬挺拔。我对着它微微颔首，仿佛昨日故人。它在风里摇动，许是它听懂我的言语。从荷到莲蓬，这是多少路程，要历经多少艰辛？莲蓬是大肚子的母亲，孕育着生命。小河寨的人发现了北宋莲子，古莲子莲肉白皙，有人食用安然无恙，种了也能发芽。这岂不是说，我们突然就接通老祖宗的电话？莲子清如水。怜子情如水。荷是一个睿智的母亲，才能孕育出这么完美的孩子。
夜深了，我的醉意在荷花池中的亭子里散去，魂魄兮归来，我想起哪吒。三太子的莲之身躯具三头八臂之神功，也只有荷，才能容纳如此之多的想象，才能接受这大无边的法力。
夜幕沉沉，我终将抛下暑热带来的懊恼，原谅一切错过的美好。一池荷花半生梦，我也道一声珍重，这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原创： 侯玲 |
|
发表于 2022-1-26 21:59: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