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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一份堪称体面的工作。她以为自己摆脱了过去的生活。看起来确实不错,天天和新闻打交道,满城市跑来跑去,成天都像是有大事在她身边发生。她以为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她应该保持这样的精神头,积极地生活下去才对。可谁能想到,才过了半年,她就受不了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平常的讲话总要上升到振奋人心的高度,她不明白,心知肚明的事情偏偏要搞得那么烦琐?为什么不能说点人话,活得正常些呢?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成了个格格不入的人。有一天录完某个剪彩活动,路过解放路的天主教堂,听到人们唱着赞歌,她脑子里嗡嗡作响的官腔才终于消隐。和卫方正说起这些职场的困惑,本是期待男人附和两句,谁知道他却开始了旁敲侧击。
“卡夫卡的《变形记》,你看过吧?”
她当然看过。问题是,这个时候,她可不需要他给她上一堂文学的象征隐喻课。甚至,她有些烦他这样说话的方式。他为什么喜欢用反问句呢?她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她到底是怕自己的沉默有失礼貌,像是自言自语的,又来了一句:
“真想不通大家都在敷衍谁。”
“你看过契诃夫的《带叭儿狗的女人》吗?”
什么人啊?他怎么可以如此顽固?难道他看不出来她都快疯了吗?她总以为自己的痛苦是独一无二的,哪里想到不过是在重复别人?她怎么可能会和那个因为男人一副奴才相就想出轨的女人一样?她难过的可不是什么困境中的婚娴生活。难道他以为多看了几本书,就能用小说中的人物处境来安慰她?说她并不是独自一人在痛苦中挣扎?她还看过克莱尔·吉根的《南极》呢,一个富裕的女人渴望冒险,结果被一个陌生男人绑在了床上。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她对卫方正动不动就拿小说来对比人生,非常恼火。做人怎么能这样?
她以为凭着一腔热血,还有理想,即便改变不了大的环境,至少也可以让自己活得舒坦些。她一直以为在这样一个单位待着,再不起眼,总有混出头的时候。可是现在,她心乱如麻。她想不明白,卫方正怎么能在这样一个地方待上十几年甘受蹂躏。
这个时候,卫方正才开始说起他的经历。他的经历确实坎坷。出生在偏远的乡下倒也没什么可煽情的,只是他高中没毕业就辍了学,跟着哥哥一同下煤窑,用平车拉煤,黑暗的巷道仿佛永无尽头。可怕的是,他还眼睁睁看着哥哥被埋在井底下。他靠着这笔赔偿金,娶了媳妇,过开了日子,可他还是噩梦连连。他不甘心,想换个环境。拖家带口的,再去高考也不合适。好在他平日里读书多,学东西也快。辗转到了太原,换了几个单位,最终托人认识了个有点地位的老乡,就这样,和薛珊成了同事。七月的雨下个没完,卫方正挑挑拣拣说了半天,薛珊一边点着鼠标在网上闲逛,一边配合着说两句话。等到从电脑跟前抬头,才发现院子里空无人声,只有单调的声响。满墙爬山虎在微光里摇曳,天色暗了。
之后发生的事,就好像有人拿着满是颜料的刷子刺刺拉拉划进了薛珊的脑子里,留在她印象里的,也只有那些暧昧不清,又无法启齿的斑痕。她本来只是盼着雨早点停下来,谁知道灯却突然灭了。她还没反应过来,一张濡湿的嘴就堵到了她的眼前。她对这个比她大十来岁的男人从来没有防备之心,根本没有想到他会如此野蛮地对待她。她瞪大眼睛看着他,竟然都忘了反抗。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呢?这个都过了专业八级的女大学生,满脸通红,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看上去,卫方正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坏了。他只是死命地抱着她,一看见她准备说话,就一遍又一遍地凑到她跟前,好像这样就能把她的话堵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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