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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并不相识,但经历了同一场灾难。在汶川大地震发生的那个残酷春天里,李林松和小文一样大,都是十八岁。
他们都是好孩子。2008年5月12日,在都江堰摇晃的楼房中,李林松放弃逃生,分别从一楼和三楼背扶出两名行动不便的老人。
第二天,远在汶川县的同龄少年小文,“将自己的牛奶给了一位来学校避难的受灾群众”,令对方感动得下跪。
李林松拒绝说出自己的名字,获救的老人在电视台和报纸上苦苦搜寻未果;小文也没有说太多,他的事迹,只是通过他的爸爸,向人传递。
之后,灾难正在慢慢成为过去。两个孩子的故事,也变成千万个故事中的一些片段。他们会被人忘记,而那些闪光的品质,将陪伴他们过完此后的人生。在这长长的一生中,他们还有许多路要走,有许多关口要过。
凑巧的是,他们马上迎来了其中一个很紧要的关口。这个夏天,因为地震而延期的高考,终于举行,李林松和小文,各自面临这场决定人生的考试。
故事就这样,拐了个弯儿。
李林松考砸了,他离本科线差了几十分。父母显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普通的大学、普通的工作和很可能平庸的一生。这是一个“一考定终身”的社会目前所能提供给他们的最可能发生的图景。
他们抓起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父母的苦苦规劝下,一直沉默的李林松站了出来,尽管不情愿,他还是找到自己帮助过的老人,请他们证明自己的“见义勇为”。
这个少年涨红了脸,嗫嚅着公布自己的善行。在这之前,除了向父母提起几句,他从来没把这件事放在心里,他一定没想到,从前认为“莫得事”的事,如今会变成一个筹码。
“家人对我抱了很大的希望,我不想伤他们的心。”他有些软弱地辩解着,不知道是为了说服别人,还是为了说服自己。
被救的老人流着眼泪见到了自己的恩人。几个月来,他们牵挂着这个孩子为救他们留下的淤青和伤痕。而如今,与那些肌肤损伤相比,这个孩子面临着更大的难题。
偶发的善举,曲折地成为改变人生的最后希望。老人丝毫没有吝啬自己的褒奖。记者采访时,他们不停地强调,这么好的娃,就算北大、清华都应该录取。“这样的品质应该得到弘扬,也应该受到政府褒奖。”其中一位这样说。
至此,李林松和他的父母,除了期待,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了。而小文要做的还有很多。
接下来的这个暑假,甚至之后很长时间,他可能要面对铺天盖地的质疑。
与李林松的父母不同,当小学校长的父亲,早早就替小文做好了打算,在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进行“抗震救灾优秀学生”的评选中,父亲把他的“事迹”报了上去。
结果,小文当选。这个荣誉除了代表着某种认可,更代表着一种实在的利益:可以免试进入大学。
跟利益有关的事情,从来就不会那么简单。很快,关于小文当选的质疑不绝于耳,最强烈的疑问是,有些事迹更突出的学生落选,而小文却当选,这叫人“想不通”。
想不通的人告上了教育局,而教育局的调查组也很快给出了调查结果。这是一个官方机构对待质疑的最好表现,而调查结果,也符合人们对一场官方评选的一贯印象。
解释是,许多表现优秀的学生,因为材料“仅仅以表格的形式上交,叙述很简单”而落选。而小文的材料“写得很详细,是以故事的形式呈现”,因此更加引人注意。
事实上,“爸爸学校里一位叔叔帮忙弄的”这份材料,除了“送牛奶”这些真实发生的事情外,还运用了夸张等修辞手法,描述了小文“浑身是伤,冒着飞石抢救小学生”等事迹。
最后,这份半真半假且绘声绘色的材料,为小文赢来了免试上大学的宝贵机会和数不清的指责。
也许大人永远比孩子更明白这个道理:延续一生的品质和名声,远不如一所好大学更能影响一个人的将来。对很多人来说,他们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创造名声、锻造品质。但是,考大学的机会往往只有一次。而这一次的成败,以后无论如何努力都很难更改。
地震已经过去,十八岁的年纪也会过去。这两个不相识的孩子,从同一场灾难中走出来,又一同陷进另一场磨炼中。单纯的时代结束了,世俗的考量已经开始。
也许我们要很久以后才能想清楚,这场地震教给了我们多少东西。而我们还得多久才能想清楚,我们应该教给这些孩子的,究竟是什么?
【原载2009年第16期《时文博览》】
题图/残酷的教育/佚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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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2-27 19:32: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