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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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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2-27 19:49:1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在自己生活的这一时期里,生病和对死亡的日益恐惧使卡姆斯基备受痛苦,他完全走向了神秘主义。
临终时刻悄无声息、坚定不移地快步向他逼近,在这一刻的空虚和黑暗中,唯一的希望之光只能是对上帝的思考。在这个思考之外,什么也没有;恐惧笼罩着世界,剩下的只有驯服而忧伤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像所有神经质的人一样,卡姆斯基的恐惧并不是隐隐约约的重负,而是猛烈爆发出来的。当时他辗转反侧,整夜整夜地伤心,陷入患病后无可奈何的绝望之中。这种折磨人的状况不可能无限持续下去,于是转机很快就到了。
无论多么奇怪,转向信仰和希望的契机是不寻常的,甚至是一个荒谬的梦。这个转折形成新的浪潮,控制了他那备受折磨的疯狂的大脑。
那天晚上,卡姆斯基是在剧院度过的,回到家里他情绪少有的好。只是手指尖神经质的颤抖和内心轻微的激动显示出此时正在完成的重要过程。但是卡姆斯基刚刚躺进被窝,熄了灯,他立刻就感觉到一种模模糊糊的恐慌。心脏开始神经质般痛苦地剧烈跳动,时而极其缓慢,时而加速,就像一只被追赶得筋疲力尽的动物,在临死前的烦闷中辗转不安。阴暗的房间里充满了耳语般的恐惧,角落里移动着长长的影子,脑袋里一片浓雾。
他总是因为失眠而感到痛苦,这一次他病态般地很快睡着了,就像睡眠竭尽全力瞬间抓住了他。他对黑暗房间的感知还没有消失,还能意识到他蜷缩在被子下面瑟瑟发抖的瘦削身体,意识到微弱的光线幽灵般地在窗帘之间划过,而模模糊糊的幻影已经在晃动了。
卡姆斯基觉得他还没有睡着,当时他周围好像还有黑暗形成的人影在晃动。这是七个老人模糊的身影,他们长着白色的大胡子,穿着长长的白衣服,他们的身影与烟雾融为一体。卡姆斯基忧郁地预感到了不幸,他开始看向七个老人,他的恐慌更加强烈了。老人们没有动。他们好像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他这里,现在就坐在他周围,犹如白鸦般醒目、怪异。他们垂下眼睛,似乎在酝酿深刻的思想。卡姆斯基相当清楚地看见他们,尽管他眼前有些雾蒙蒙的东西。无论多么荒唐,且无论卡姆斯基多么清楚地意识到这种荒唐,他也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
“这是七个希腊的智者!”
他一点也没有为自己的这一想法感到惊讶。
紧张的沉默和极度的静止。卡姆斯基也像僵尸一样一动不动;七个老人则像石雕一样坐着,连隐藏着可怕秘密的眼睛都没有抬起,而同时在他们之间又在进行一场激烈的令人惶恐不安的争论。好似磁场引起的无形波涛在翻滚,让一切都充满了无言而绝望的斗争。争论的是关于死亡的问题,而卡姆斯基也清楚地理解争论的无言实质:七个一动不动的人,苍白的脸看向地面,他们身上有着伟大的智慧,它们交汇了,像天平一样,时而下落、时而上升,让整个世界充满了令人痛苦的运动。他们把卡姆斯基看作自己人,听他的看法,甚至就像是在与他争论。深藏在心里的恐慌和笼罩在地面上的寂静微妙地纠缠在一起。
在极端的寂静中产生了一个问题:
“是的,被称作死亡的绝对虚无是会存在的,但它会永远存在吗?”
就在问题刚刚严肃而又不可更改地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老人们的身形就无力地动弹起来,就像被秋风扫落的枯叶向上飞去,在可怜的令人不安的恐慌中飞舞。他们一个接一个消失在雾中,卡姆斯基只听见远处令人烦恼的哀号。
接下来的事情很模糊,似乎透过闭着的眼皮,与其说是看到不如是说感觉到近处有一个白发的小老头,他的小脸很像塞拉芬长老。卡姆斯基还没来得及发问,一种平缓袭来的温和宁静难以言表地欢快地充满了他整个身心。卡姆斯基不是用耳朵,而是用内心的听觉明白了老人的回答,就好像这些话语本身是在被无穷无尽的黑暗笼罩的大脑中燃烧。
“存在还是虚无,全凭至高无上的主的意志,就像一个过渡状态!”
而接下来就响起可怕的喧闹声,一种前所未见的光突然闪烁了一下,这种光在人类的语言中没有名称。卡姆斯基醒来,感到他快死了,他已经一动也不能动了。他看见死亡就在自己对面。
一副大大的骨架,巨大的骷髅和粗粗的骨头,一动不动立在墙边。骷髅微微垂向卡姆斯基,仿佛在等待之中。他感到这个骷髅只要一动起来,死亡就来临了。
死亡的恐惧充斥了他的大脑,心脏在难以言表的烦闷中就快停止跳动了。但就在那一瞬间卡姆斯基明白了,在意识到每一个瞬间时“可以”等待,可以集中全部力量,让自己的整个身心跨过那个看不见的界限。他正在等待的无谓的恐惧排斥人的一切,而这种恐惧其实是不存在的。
卡姆斯基做了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努力,于是他轻轻地动了动嘴唇。
一切立刻就消失了,他第二次醒来。
房间里还很暗,但在结实的窗帘后面已经透进寒冷的蓝色晨曦。门及其投射在黑色镶木地板上的影子都隐隐发白;椅子和书桌上的台灯的影子也隐约可见,一切都石化了,一动不动,好像他还在睡觉,一切都死去了,停止了,不再存在了。这是一种熟悉的印象,它让卡姆斯基相信这一次他是彻底醒来了。
但他的心还在疼痛而恐慌地跳动,而房间里也让人感到一种看不见的恐惧,这恐惧准备好从各个角落钻出来,赋予所有的物品——椅子、灯、书籍和门——令人惊恐不安的生命力,卡姆斯基心中又感到害怕了。
直到天亮他都没有睡着,睁着眼睛看着窗户,思考着,全身都受控于一些模糊的、但已经是惊心动魄的思想。
从第二天开始,这个梦就给了卡姆斯基完全的、但乍眼一看甚至是看不出来的转变。
他一直是一个充满了神秘主义情绪的人,他在宗教和哲学杂志上发表的论文吸引了所有具有同一思想的人的关注。但是他的神秘主义没有生命,看起来这些论文的全部实质就在于令人眼花缭乱的技巧,如果剥去它们经过精雕细琢的外表和泼辣犀利的风格,剩下的就只是干巴巴的没有生命的书面的东西,宛如被晒干了的无花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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